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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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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陸卿嬋揉了揉額側的穴位,差些就忍不住上前掩住陸霄的嘴。

柳乂眉頭微揚,卻沒有說什麽。

他身上的威壓太重,即便只字不言也會令人心裏生畏。

陸霄緊忙改口:“晚輩多叨擾使君了,實在是晚輩之過。”

他的後背冷汗涔涔,臉色亦有些蒼白。

“無事。”柳乂輕聲說道,他的眉宇舒展,似是對這細微的口誤有些受用。

直到陸霄離開後,他的心情都還不錯。

陸卿嬋的身子向後倚靠,整個人都陷進軟椅裏,她終日繁忙,如今忽然沒有事情做,竟覺得有些空虛。

而柳乂又不是個那麽有情趣的人,他握住她的手,僅是撥弄她的指尖,就能安靜地度過一刻鐘。

他自小就性子沈穩,陸卿嬋卻是個坐不住的。

她覺得再被柳乂這麽關下去,沒等回河東,她就快要瘋了。

陸卿嬋忍不住地撫上胸口,那枚游魚玉佩不在身邊,讓她的情緒愈加煩亂起來。

柳乂攏上她的手指,慢慢地扣住她的手指,嚴絲合縫地交疊在一起。

陸卿嬋抿著唇,試探地低聲問道:“容與,我原先的衣物和飾品你放在哪兒了?”

“都還原樣放著。”柳乂摩挲著她的指骨,輕聲說道,“真沒想到,你竟然還留著那枚玉佩,我以為你早就扔掉了。”

他像是在控訴她的薄情和冷漠。

“我舍不得。”陸卿嬋面無表情地說道,“不過你若是想要回,那就算了,畢竟本來也不是我的物什。”

卻不想,柳乂的容色陡然難看起來。

這枚玉佩是柳乂的長嫂贈予陸卿嬋的,那時候盧氏病得很重,恍惚地將玉佩放在她的手裏,聲若游絲般說道:“拿好,卿嬋。”

侍女們都大驚失色,但盧氏心意已決,也沒人敢來阻攔。

陸卿嬋並不知道這枚玉佩意味著什麽,她只知道這是盧氏留給她最後的物什。

游魚狀的玉佩做工精致,材質卻很尋常。

陸卿嬋一直很寶貝地貼身攜帶,漸漸地帶久了就成了習慣,她一焦躁的時候就要握住那枚玉佩。

眼下胸前空無一物,她渾身都覺得不自在。

柳乂打斷她的思緒,冷聲說道:“你當真是薄情。”

陸卿嬋朱唇微啟,愕然說道:“你說什麽?”

她不明白柳乂的思緒是怎麽跳轉到她身上的,但那股莫名的感受又襲了上來。

他的口吻與三年前說她意圖攀附名門時,是一模一樣的。

“只是一枚玉佩。”陸卿嬋慍怒地說道,“你還要我怎樣?當成菩薩供起來才不算薄情嗎?”

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,點漆般的眸子裏卻透著幾分自厭。

柳乂松開她的手,聲音冷淡:“既是贈予你的物什,自然由你處置。”

他將玉佩放在陸卿嬋的手心,漠然地起身離開。

陸卿嬋將游魚玉佩緊緊地攥在掌心,連眼眸都沒有擡一下。

她實在無暇去分辨柳乂的想法,握住玉佩的剎那,陸卿嬋覺得心都是滿的。

她的手笨拙,編的紅繩也粗糙醜陋,先下這紅繩像是被人重新編了一次,連那尋常的絲線也透著幾分精巧。

陸卿嬋將玉佩戴在脖頸上,手指收緊,感受到那溫涼的觸感後,她的情緒神奇地逐漸平靜下來。

她靠坐在軟椅裏許久才起身,肺腑裏滯塞的痛意忽輕忽重。

陸卿嬋揉了揉眼睛,將帷帳放下後黑暗蔓開,她就這樣握住玉佩睡了過去。

從柳乂的宅子裏離開後,陸霄當即就回到府中,他仔細地回憶著姐姐方才的模樣,陸卿嬋神情依舊柔婉,卻像是有些緊張。

她始終沒有靠近柳乂,甚至沒和柳乂對上過視線。

陸霄越想越覺得不對,那間宅子的裝潢雅致,但陸卿嬋所在的內間卻不太一樣,博古架上擺的是喜陰的蘭花,而且燈臺似乎是有些太多了。

他猛地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,內間是沒有窗子的!

帷帳和簾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輕紗,只要有人走動就會飄拂,從而營造出有風的錯覺。

而且內間隔絕聲響,永興坊是繁華鬧市,但在那間房裏卻聽不見絲毫的動靜,既然如此,外邊也是聽不見內間的動靜的!

這根本不是一間尋常的房屋,反倒像是幽禁犯人的!

再一想到柳乂的為人和品性,陸霄頓感震悚,那麽持重冷淡的人,縱然是出於故舊的原因,對陸家多有照拂,柳乂對陸卿嬋也太親近了些。

在靈香堂的時候,柳乂是抱著陸卿嬋的。

不止如此,在更早之前柳乂的目光就落在了陸卿嬋的身上。

五月初陸霄同朋友閑聊,提起姐姐想學小楷時,是萬萬沒想到他朋友能將柳乂請來的。

或許不是他這位朋友能耐大,而是柳乂蓄謀已久,早便意圖接近陸卿嬋。

陸霄幾乎想給自己臉上甩了一巴掌,他都做了些什麽蠢事?是他引狼入室,他天真地將姐姐往柳乂的身邊送!

瑯琊柳氏那等高門,怎麽會允一個嫁過人的女子進門?

況且,柳乂現今就敢將陸卿嬋關在身邊,這哪裏是真心愛慕的意思?分明是想將姐姐當做外室來養!

陸霄握緊拳頭,幾乎快要被悔恨壓垮。

他簡單地做了喬裝,便準備騎馬趕往柳少臣的府邸。

正當陸霄走出院落時,迎面又撞上了趙崇。

這家中有美妾的男人就是不一樣,僅是一天趙崇臉上的傷痕就消減了許多,他身上淡淡的脂粉氣讓陸霄幾欲作嘔。

趙崇不像之前那般趾高氣揚,他幾乎是哀求地說道:“陸霄,讓我見見卿嬋吧!”

“我知道你看不慣我,可我真的離不開卿嬋。”他的眼裏帶著血絲,似是有些說服力,“我昨夜一整夜都沒睡著。”

趙崇邊說邊搬出了王氏:“我母親也憂心得很,夜深時忽然走到卿嬋的院子裏去,她年紀大了,就卿嬋這麽一個兒媳!可不是將卿嬋當親女兒疼,你就算不體諒我,你也體諒體諒我母親吧。”

他扯著陸霄的衣袖,死命地拽著陸霄說話。

陸霄聽得厭煩,他急於出行,重重地打開趙崇的手臂,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。

趙崇的眼卻亮了起來,他高聲說道:“陸霄,你要去哪兒?”

陸霄冷聲說道:“與你無關。”

趙崇咬了咬牙,還是跟了上去:“你是不是去見卿嬋?也帶上我吧,讓我見見卿嬋,陸霄,算是我求你了!”

陸霄甩開他,直接縱身上馬。

趙崇氣急敗壞地站在原地,眼睜睜地看著他疾馳而去。

禦史中丞柳少臣不僅是朝中重臣,還是與太傅李岷一樣聲名顯赫的雅士,他的府邸亦是名流雲集。

陸霄來得急,沒有提前下拜帖,照理說是難以直接面見柳少臣的。

但他善書法,在京兆的圈子裏有些聲名,先前也和柳少臣有些許交往,因此在知悉拜會的人是陸霄後,柳少臣還是見了他。

他身著廣袖外衣,面容清臒,低聲問詢道:“怎麽突然過來了?”

柳少臣的聲音親和,像是和藹的長輩,沒有半分權貴的架子。

陸霄恭敬地向他行禮,垂著頭說道:“前輩,晚輩今日匆忙前來,是想求您幫幫我姐姐。”

他簡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予柳少臣,陸霄本以為柳少臣會稍加懷疑,卻沒想到柳少臣當即令人去備車。

柳少臣略帶歉意地說道:“容與近來心緒煩亂,方才會如此,他與卿嬋是故交,本意不是想傷害卿嬋,容與……他是太珍重卿嬋了。”

他簡要地說了說兩人在河東時的事。

陸霄聽出柳少臣的言辭有為柳乂回避的意思,但還是震驚無比。

他只知道柳乂和陸卿嬋有些交集,卻沒想到會是如此親近。

備好車後,陸霄便跟著柳少臣趕往永興坊。

街市嘈雜喧嚷,各色食物的香氣熏染在一起,然而就在這繁華的鬧市裏,有一座隱蔽寂靜的宅邸。

一見是這座宅邸,柳少臣的臉色當即就變了,他讓陸霄留在馬車上,獨自下了車。

柳少臣沒有多言,直接掏出了昭示身份的令牌。

看門的侍從本還欲攔,見來人是柳少臣,嚇得大驚失色,急忙準備進去通傳,但柳少臣已經直接進去了,他的廣袖揚起,平白透著幾分淩厲。

陸卿嬋睡得昏沈,身子蜷縮著,內間用了冰,睡得久後會覺得有些冷。

她在夢裏也尋不得安穩,眉頭緊皺著,將錦被裹得嚴嚴實實,偶爾會發出細微的低哼聲。

柳乂擡手撫上她的額頭,陸卿嬋似是感知到了一樣,在迷亂中將他的手打開,而後翻過身去,背對著他。

她這習慣跟幼時如出一轍。

柳乂失笑,原本冷淡的神情鮮活起來,如若冰雪消融,心裏的那點不快也隨之消散。

無論陸卿嬋再怎麽變,經年的習慣總歸是變不了的。

他得再給她點時間。

沒人比柳乂更熟悉原來的陸卿嬋是怎樣的人,他有的是耐心改變她,讓久入樊籠的她變回最本真的模樣。

他的手輕落在陸卿嬋的肩頭,細細地將她淩亂的長發捋順。

脖頸處的肌理白皙細膩,像是一團瑩白的雪,微微泛著冷意,蠱惑人親吻舔咬。

柳乂眸底晦暗,卻只是將她睡裙的衣領向上拉了少許。

當聽到侍從扣響內間的門時,他眉心微動,將掛在金鉤上的帷帳放下,好使榻上的春色不會被任何人窺見。

侍從額前冒著豆大的汗水,緊張地說道:“使君,是柳中丞過來了。”

柳乂面色如常,換了衣物後他緩步走向前院。

他漫不經心地問道:“叔父怎麽過來了?”

柳少臣在陸霄面前還能保持沈靜,一聽他這麽問,額前的青筋都爆了出來。

“卿嬋呢?”柳少臣壓低聲音質問道,“容與,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?”

柳乂神情冷淡,輕聲說道:“她身子不適,方才睡下了。”

柳少臣怒起,斥責道:“容與,如果知道你備下這間宅子是為了關著她,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你引薦匠人的。”

“你誤會了,叔父。”柳乂打斷他,“卿嬋肺疾未愈,家中又紛亂,在我這裏靜養而已。”

柳少臣卻直接地說道:“那你讓我見見她。”

“不行,叔父。”柳乂低聲說道,“卿嬋剛服過藥,已經睡下了。”

他很堅持,甚至擺出了逐客的姿態。

柳少臣慣來斯文俊秀的臉龐勃然變色,他慍怒地說道:“你兄長若是知曉你這樣……”

柳乂神情未變,只低聲說道:“叔父若是無事,就先請回吧,卿嬋淺眠,不喜吵嚷。”

說完他便要起身離開,瘦削的身影如若未出鞘的長劍,透著深重的戾氣。

“容與!”柳少臣的眉緊蹙起,“你這樣是不成的!”

他厲聲說道:“我知你與卿嬋是故交,也知她曾戀慕於你,你若是想要留住她,就別待她這樣刻薄。”

“刻薄?”柳乂冷笑一聲,“叔父覺得趙氏和陸氏是在善待她嗎?”

他繼續說道:“三年前我到京兆那次,曾求叔父照拂卿嬋,叔父是應下了的,但我把她從段明朔那裏帶回來的時候,她連生念都稀薄得可怖。”

柳乂的眼神陰沈,又似有火焰在燃燒。

他冷聲說道:“叔父,你就是這樣替我照拂卿嬋的嗎?”

“別說你不懂女人間的事,也別說你不懂內宅宮闈的爭鬥。”柳乂的措辭幾乎可以說是失禮至極,“是你失約在先,現今我想做什麽,叔父沒資格來管。”

他拂袖離開,很不客氣地向侍從說道:“送客。”

陸卿嬋意外驚醒後,便沒再能繼續睡下去。

她撐著手肘坐起身子,一邊絞著垂落的長發,一邊撥弄著胸前的游魚玉佩。

柳乂不知到何處去了,這還是陸卿嬋第一次醒來後沒瞧見他。

但念頭剛一生出,內間的門便被人推開了。

柳乂的神情冷淡,甚至是有些漠然,他少時慍怒便是如此。

涵養和家學讓他從不會表露出直接的怒意,但這種克制的冷漠更令人感到恐懼。

陸卿嬋的身軀頓時緊繃起來,她下意識地往後退去。

但床榻不大,並沒有留給她多少後退的空間。

柳乂俯身看她,眸子裏沒有半分情緒:“阿嬋,你的聰慧都用在這種事上了嗎?”

他一開口,陸卿嬋便知道陸霄成功找上了柳少臣,但柳少臣應當是沒能勸阻住柳乂。

她的脊背抵在床柱上,手心裏滿是冷汗。

柳乂俯身掐住她的下頜,逼著陸卿嬋擡頭看他。

兩人視線相撞的剎那,一種強烈的情緒籠住陸卿嬋,似是有人在暗處高聲催促她:快逃,快逃!

柳乂撫著她的臉龐,神情陰鷙:“我不想管你太嚴,但是阿嬋,你這樣太讓我失望了。”

陸卿嬋聲音顫抖:“是你在闖入歧路,容與,現在放了我,我還能當這一切沒發生過!”

她不知道該怎樣將這話說得更有氣勢。

柳乂身上的壓迫感太強,讓陸卿嬋的心底不由地泛起絕望,肺腑裏也湧起忽輕忽重的滯塞痛意。

眼前的這個人,不擇手段,陰狠刻薄,完全沒法相與。

他的欲念、他的行為、他的想法,全部都是病態的。

但柳乂沒立刻反駁,還是讓陸卿嬋忍不住地生出希冀,她小聲地喚道:“容與……”

她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指,像小孩子似的晃動他的手臂。

就當陸卿嬋以為柳乂要良心發現的時候,細微的金屬響動打消了她所有的幻想。

情緒的爆發就是在瑣碎的瞬間,她怔怔地望向足腕上的鎖鏈,仿佛聽見了冰面裂開的聲響。

柳乂溫柔地俯身,在她的耳側說道:“阿嬋,我是愛你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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